龚兰英老师在岳阳市美术馆少儿美育研究中心“地域与当代——儿童美术教育的在地实践探索”论坛上分享了她在美术教学中的实践探索成果。

先来说个故事吧：一个孩子拿着刚画完的画给妈妈看，妈妈满怀欣喜地去看，可是当她看过表情瞬间变了，心生不悦。拿着画转身去问老师：我孩子为什么画了一颗黑色的太阳？太阳不应该是红色的、橙色的吗？我还没见过谁把太阳画成黑色的，这孩子是不是故意捣蛋！显然妈妈急了。老师处理很得当，对家长说：“不急，我们听听孩子怎么说。”孩子把画拿过去，一本正经说：“当我抬头盯着太阳看的时候，太阳就是黑色的呀。”

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一次次被驯化、被“修正”，可能也离真相、离本质越来越远。我们不断地被告知，太阳是红色的、是橙色的，却早已经忘记儿时直视太阳时耀眼光圈中的那块黑色。

陈丹青说：“艺术顶顶要紧的，不是知识，不是熟练，而是直觉，是本能，是骚动，是崭新的感受力，直白地说，其实，是可贵的无知。”

女儿在将近两岁的时候，拿着一根粉色的条状的气球玩，我和老大研究怎么做一只小狗或一朵花或一串葡萄，而两岁的女儿把气球从中间一折，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对我说：妈妈，你看我做了个屁股。我当时很惊讶，因为真的很像屁股，而且还是粉色的屁股。我惊叹她的想象力，现在看来她的这个出其不意的创意就是来自可贵的无知。我们做小狗做花朵，是因为我们见过条状气球可以做成这些，但她没见过，面对长条的、圆柱形的、表面光滑的、有弹性的气球，两岁的她想到的只有屁股。

面对艺术的时候，观众最难做到的就是，抛开所谓的经验，如赤子一般虔诚地面对作品、面对自己。我们总是在想从这些作品中读到些有用的讯息：作者是谁？作者想表达些什么？作品能卖多少钱？这些附加的信息干扰了我们和作品见坦诚相见的机会。此刻我回忆看过的那些展览，不乏众多名家名作，但首先进入我脑海的是那张人物画：一个躺在沙发上的不太漂亮的女人。她是个孕妇，所以只能侧卧，左手枕在头下，右手搭在腰部。是否昨夜的胎动惊扰地她不得入眠，此刻在这闲适宁静的午后她才睡得如此香甜，她不漂亮但很温暖。画面没有绚丽的色彩、没有高超的技法、不是博人眼球的题材，但我还是在它面前呆若木鸡、热泪盈眶。至今我想不起这幅画的作者，也想不起具体哪一年在哪所美术馆所见，但这画面深深地镌刻在我心里，因为我也曾经是个孕妇，我也在一个闲静的午后侧卧沙发，心无杂念地酣睡，我也像她一样期待着体内那个新生命的到来。背景、技法、讯息那时那刻烟消云散，我和画、和画中人只有推心置腹、坦诚相见。

当我们面对孩子作品的时候更加自以为是，总是以自己的经验和方式来评价。虽然深知孩子画画是他们最重要的表达，但作为“专业”的我们总是会对他们的表达做“必要”的修正：构图是否好看、色彩是否协调、疏密关系、遮挡关系是否正确等等…我们没办法不修正，因为我们知道的太多了，我们好像知道是什么是“对”，什么是“美”，但却忘记了什么是“真诚”。

“孩子需要被教吗？”这个问题的提出，其实不是一个针对大众的概念，对象比较狭窄，特别在艺术家的身上答案就是否定的。艺术家的诞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，也就是说是上天派他来干这件事的，谁也阻挡不了。梵高上过艺术学院，可是一个月就退学了，学院派的传统的教学必然会阻碍他成为天才。而九百多年前的王希孟，十八岁的少年因为有了宋徽宗专业的亲授其法，得以画出传世之作《千里江山图》。所以艺术家的横空出世，教或不教，影响不大。

《千里江山图》原作：王希孟

(此图来源于网络)

那对于大众呢？当然要教，这是非常重要的大众美育。蔡元培认为美育是进行世界观教育的最好途径。受教对象通过美育来达成和世界的链接，处理好和自己和他人的关系。他还说以美育代宗教。有朋友经常问起，孩子的美术在家怎么教啊？我一般的回复是，如果你不会就别教，做好你自己就行。家中不一定要有昂贵的首饰，但要有植物和书；布置不一定豪华，但要温馨有格调。春天摘一把野花经过精心地修剪插入精致的瓶中；夏天去看“接天莲叶无穷碧，映日荷花别样红”，秋天在渐绿渐红的枫树旁停留，捡起一片做成书签；用冬天的松塔和火棘做个花环挂上房门…一块漂亮的挂毯、一顿精致的早餐、一句温和的话语、一起阅读的时光、一个和谐的家庭氛围…这都是美。我们爱美，孩子的心灵就不会丑陋。

那作为教师应该怎么样传递美，我想最重要的是：开拓自己的眼界、提升自身的素质。教师只有站立在一定的高度，才能像呵护果实上的粉霜那样去呵护他们的真诚；才能理解和惊喜于他们的无知；才能将艺术规律、艺术语言科学地翻译给他们，才能让枯燥的概念变得有趣；才会知道美育最重要的是“润物无声、春风化雨”。教给他们的知识始终有限，但孩子们的创意无限。教师做到心知肚明，孩子才能真诚而又具有美感的表达。

在高中的美术课堂上，我带领他们认识一个又一个的艺术家、鉴赏一幅又一幅的世界名画，但记住一些画家、知道某些流派、熟知哪些艺术作品，不是美术鉴赏的目的。我们通过一个个艺术家、一幅幅作品进入另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，那里有悲欢离合、爱恨情仇，那里有只属于人的独特情愫。我们了解他们，只为有一天当自己有这些情绪时，不至于感到无助和孤独！毛姆在《人性的枷锁》中说：“艺术啊，纯粹是天才们发明的避难所。”

我们希望孩子们真诚而具有美感地表达，我们更希望他们真诚而具有美感地过好这一生。

龚兰英 2022.7.12

龚兰英老师的课堂实践

美术鉴赏和手工体验